接到野狗的电话已经是深夜十二时左右了,黑川与野狗的联络通常发生在深夜十二时之后,夜空上方的黑色掀起狂澜蠢蠢欲动,天幕下激起阵阵旋风,异常冰冷的气流使人皮肤寒毛直竖。离市街约有一段距离的市街中央处仅有几盏老旧暗灯不时闪烁微弱了亮光,黑川与野狗一前一后走进一个又一个路灯投下的光圈内部,长长的影子落在青灰色墙壁上给人以要跳脱而出的狰狞感。
“?你不害怕吗?”黑川透过耳朵捕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沉着步伐,头也不回地向与他保持着距离的野狗发问。
“不害怕。”野狗口中传出沉闷的回答,似乎带有浓重鼻音的异样感使黑川的步伐无意中滞缓了一下。夜的爪一直跟随在两人身后,野狗的声音让黑川联想到肋生双翼的六爪蜘蛛,深红色的壳在黑暗中反射着金属光泽,冷冽又残酷。
“话说回来,虽说找到了线索,但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说还是我的推理太不完全了,就结果论来讲应该也可以归为正确的类型吧。”黑川将两手伸进敞开的西服外衣兜内,稍稍扬起脸与天空下横跨视野的巨大星河遥遥相望,口齿内呼出一口白气,起伏的胸口渐渐趋于平静。“呀,不过还是要多亏你。”
野狗并未回答,整张脸宛如地底生物完全借着黑色外衣隐蔽在环境下,他们二人的脚掌又一次前后跨过光圈,笼罩在野狗脸上的阴影有一瞬间被光的利爪撕破包装,那双漆黑的瞳孔周围眼眶呈细长的刀切状,好像谁用美工刀在她原本失去双眼的部位划开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黑川一边嘟囔着真冷啊,的确,今晚出奇的冷,他记得被野狗叫出来时对只穿了件外套这件事后悔得要死,一边埋怨一边对野狗自己套了厚大衣出来这一点表示强烈不满。跟在后面的野狗对他报以注视,并将注意力移向黑川缩在口袋里不住发颤的手掌。
“感觉你今晚不怎么喜欢说话啊,是不是被冻得说不了话了?要不把我的外套借给你……”
“你在兴奋吧。”
——被突然发声的野狗猝然打断的黑川,保持着原先那种笑容僵在那里。随后转过头似是无法抑制笑意般从喉咙里漏出笑声。
“对呀,能够验证自己的推理,对警察来说当然是值得兴奋的事啊?而且那还是一件连上面都引起重视的重大刑事案件。——虽然被你告诫过不能再查了。”
“不对,你……。”接下来的话被野狗卡在腹中,还未来得及吐出便被强制消化掉了,她到底还是判断不是阐明真正理由的时机,而且,这条路也快走到头了,举目朝前方望去,已然接近莅临大型超市的十字路口。灯火通明的彼方正像与这条小巷形成对比的地狱出口,瑰丽的霓虹灯映入两人眼底。
没有直达化雪庄的电车,黑川只好与野狗二人乘坐出租车奔往位于偏僻山中的庄内,不出二十分钟司机便开到山脚下,黑川与野狗迈上通往顶端的小路,好在黑川和西莲寺事先来过,这种没有地图可画的地方只能凭借人的记忆来寻找。
周围高及成年男子大腿的杂草郁郁葱葱地茂盛生长着,黑川与野狗两人亦是一前一后仔细在手电筒的照明下辨认道路,时值夏日,栖息在草内的蚊蝇循着光源而来,不断扑上黑川手里拿着的手电筒表面,小路弯弯曲曲的向山内更深的地方延伸,野狗却丝毫不见怯色,只管低着头跟在黑川后面向上攀爬。
“你没问题吗?体力跟不上的话要跟我说哦!”黑川向下方喊话。
“野狗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已经习惯了,没问题!”
野狗更大声地回复黑川。
两人经过几十分钟的跋涉终于来到化雪庄门口,那三个大字高高悬在神社似的房梁上,占地足有数百平米的大型别莊内空无一人,四周山石耸立,岩壁陡峭,巍峨高山上吻着岩壁攀附的绿色植物在广阔的空旷别莊外犹如一道道黑夜中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沉默凝视两位不速之客。
黑川叹了口气,解开衬衫上方的两颗扣子,不住用手扇动脸颊一边的气流,好让浑身散发的热气蒸发得更快一些。这个时候来这里真是太吓人了,黑川有种误入灵结界的错觉,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野狗还浑若无事,黑发掩映下的额角甚至一滴细汗都未曾渗落。
他咽了口空气,舌头在嘴里不安转了几圈,抬脚正欲走入莊内时,脚掌还尚未落地那一刹那,突然手臂传来一股怪力,将他猛然向后拉回。
黑川眼眶骤然一紧,还未等大脑反应过来,视界远处出现的那一缕明亮火光便抢先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猩红色的和服下摆,正燃烧着火。
火舌迤逦地贴着女人小腿曲线向上舔舐,腿腹、大腿、大腿内侧、腰际……肩膀,脖颈,脸。女人嘴边荡起的朱红笑意就像——那场爆炸中,他所见到的女人,那样漂浮着诡异扭曲的奇怪浪漫氛围。
火,黑川从那个时候起就总是梦到火。最后一次梦到的火是在梦里,他的面前堆满死尸,向口袋里一摸的话,他察觉到不知何时塞入了一把水果刀,只有一个幸存者拽住他的裤脚,向他祈求救赎。
黑川没有表情的脸像上了一层固定油漆,他垂下眼呆呆地凝望火光,水果刀的刀尖止不住轻微的抖动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女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青司,不要怕,即使有一天我走了也没关系,你一定能——”
“黑川!黑川!”
黑川猛然一怔,从快要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惊醒,浑身一抖,发现自己的膝盖正牢牢贴合着地面,野狗咬着牙打算把他从地面上扶起,黑川捂着痉挛的腹部挣扎站起身,还想再试图寻找那道火光,可当他急切地望去时,化雪庄内早已灯火辉煌,四周点着灯笼,大殿前方有两个人影稳稳站立着。
野狗面无表情搀着黑川走进大殿前的寂静庭院,仿佛只有灯笼里的蜡烛燃烧着生命,而四周的这一切都因这类似献祭的行为染上某种令人不安的色彩。黑川极力忍下呕吐感,把手从野狗肩膀上拿开。
——那伫立于冥火之河彼岸的人是谁,自然也不用说明。
“你的兴趣还真恶劣啊,平小姐。”从口中发出孱弱抱怨的黑川,挤上一个虚浮的微笑。
“哎呀,只是想稍微玩玩而已,不小心就过头了呢。”身被赤金浴袍的女子翻转手腕抖掉烟灰,嘴角挑出一条美艳弧线,艳情非常。“顺便想印证一下你的血,谢谢你的配合哦。”
“不过——”女子愉悦的语调陡然一转,眼角目光转向一旁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野狗,有些促狭地蹙了蹙眉头。“……是他给我的情报有误吗,我以为你们应该是……所以才用了能力。”她复又思考似的吸了一口烟嘴,细长烟杆握在她手中,与她手臂下的苍白肤色形成对比格外引人注目。
“绷带没了啊,是已经愈合了吗?自己把胳膊弄成那样,也挺疼的吧。”黑川注意到她胳膊上已然摘掉的绷带,仍然站不直身体的他却如此含着隐隐怒意向平清若发起质问。
“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料到会这样。那么,你来是为了逮捕我的吗?就凭你们一个第三能力者一个普通人吗?”
“啊啊、在法律上确实没办法逮捕你。但如果在这里说不定可以,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来的。”黑川忍痛微微挺直了身体,不过掌心依然捂住不时跳动的腹腔,看来是还没有恢复吧。“首先线索有你的不在场证明、手臂上的伤、上代总长的死状、手臂干干净净。不在场证明是当天和久造先生一起去了医院,其实那是你自己弄的吧,我去医院调查过你当天的诊断记录,伤口呈撕裂状,割伤方向为从上至下,深约0.8毫米,且呈变浅趋势,如果是你自己划的,执刀方向完全吻合,因为后来越来越痛,所以本能放缓了手上的力气。”
“嚯——是我自己弄的,姑且就算你八十分好了。即使这样我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成立的,我根本没有杀死总长喔。”
“我刚才说了,法律上是无法逮捕你的。因为你的确没有杀死父亲,当天医院的摄像头拍到了你,那也确实是你本人,你只是在总长的身体里动了点手脚罢了,我曾在想你为何要划伤自己,后来觉得理由的话,倒是有一个,因为你要利用你的血液去杀掉父亲。”
“嗯……。继续。”
“你忘了我在化雪庄偷窥你们的总长交接仪式了吧,那个时候我全看在眼里,多亏有西莲寺前辈借给我的‘千里眼’,我才能看到你们里面的动作,还记得那个小和尚吗,那个小和尚真的是被你的美貌迷惑了吗?——并非如此吧,看到了你滴在碗里的血,小和尚是感到害怕才露出那种神情的。”
“可能你也是当时的恶作剧心起,所以才把本应掉在碗里的血变成异常的形状,但我通过这个事实知道了你能操纵血,所以后来猜想如果有既能制造不在场证明又能完美杀掉总长的手段的话,就是你的血。”
“他是被人殴打致死的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但是——其实他遭人殴打的那个时候,你放在他体内的血已经有了效力,开始互相排斥了,殴打只是表面功夫,恐怕是你组里的哪个人替你背罪干下的事,你的血型是RH阴性,只要从手臂上的动脉注射就能进入身体,与你父亲的血产生排斥反应,而为了把控时机,你一直抑制着血的排斥反应,到你走后,能力失效,血开始失去束缚——”
黑川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至于对方承认与否,他都无法左右。
平清若忽然妖异地笑了起来。
“不错,给你九十分吧。虽然细节上有不少错误,那毕竟是猜想,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十分厉害了,然后呢——你既然今天来这里,应该也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吧。”
最后一字尾音落地,悄悄砸到地上,落入尘土中释放着话语中剩下的力量。
——遂即,便在顷刻间丢失了言语的本质,发酵,变质,成为一个另外的异物,冲破土壤囚笼,一下一下,在黑夜中沉淀,抖动。
“……!父……!!!”
黑川终于察觉到平清若身后大殿内部的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下一刻那里银光一闪,眨眼间飞出一道撕裂肉眼视觉的飓风,发出野兽的阵阵咆吼掠过平清若的耳畔,狠狠打中黑川的腹部。
巨大到震撼山石的响声,黑川的整个身体几乎毫无抵抗地就被那道化为野兽的飓风直接撞入墙内。
“全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此般无意义的探寻,只能由老夫来终结了吧。”
胶质军靴的底部贴合地板的响声,那黑暗中缓缓坐起一个模糊人影,阴沉气势令夜的獠牙亦退避三舍,尖锐的一只刀形眼眸向外侧扫过,平清若侧身让开一条路,供那男人自神的殿堂向此处降临。
——军靴重重踏下石阶,化形野兽的飓风见状便回到那男人身边,背部贴沿墙壁无力滑落的黑川口中不受控制吐出几块碎裂的腥黑内脏,在此冲击余波下方始失去平衡的瓦墙红砖上跌落些许灰色碎散粉末。他的意识在刚才的撞击下已然脱轨,打飞身体的同时精神也濒临败落,那男人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将他从视线中剔除。
“不知天高地厚的你,以此身来相见是谓无知、愚蠢之极,AOKI唷,死在这里吧。”
第三能力者一旦孤身暴露在敌方面前,即是自寻死路之举。若是还想抗争,只有操纵体液,那其中,以血液最为有利近便。
“故意做出这么大的圈套,就是要引我来这里吗?原来如此,你知道我是第三能力者,所以才特意利用了平小姐对吧。”
“你的那个能力的确有点麻烦,真亏你这么多年来聚集在身边不少有能之士,不愧是我的女儿,AOKI。”
“只可惜,我虽然也是AOKI,但并非你的女儿。”
野狗面无表情上前一步,脸上与刚才如出一辙,全无怯色。
野狗,生来便在杂草中生长的世外之人。弱小得几乎无法生存的野狗,为了能存活下来必须要经过诸多锻炼。而在那过程中,“AOKI”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也失败了。因嫉妒他人而流下的泪,咒骂自己而吐出的血,都滋养着了“AOKI”生长的胎盘。
野狗折叠双臂于胸前,右掌五指张开,掌心泛起一阵异质的苍白光芒。随后随着光芒大盛,她整条手臂内的脉络骨骼都宛如透明般呈现在这灯火下。那骨骼从某处突然截断,尖端从掌心中伸出头来,她握住这条骨骼,以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抽取方式渐渐将骨头拉离臂内。
新鲜的人骨、尚还黏连血肉。
以身为剑,此心为铁。臂就是鞘,眼就是轨道,理性与杀意轮换交织。然后。
“不好意思,我死之前,就先请你把地狱给我打扫干净吧。”
SUSINNKUER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